他又想起二爷爷那晚那个梦。
老爷子那晚躺在马架子上,哼着秦腔调子,哼着哼着不知道怎地就打了个盹,醒来后眼睛亮的吓人,拽着身边的三娃子说:“去,去,快去你达屋里,叫你达带上你桩娃子兄弟,梦里有人给我说,桩娃子挖的长出了白生生的东西,能吃,管饱。
谁能信啊?可现在,过去十多天了,这能就活生生的铺在眼前。
桩娃子吸了吸鼻子,把眼泪憋回去。他清了清嗓子,对着夜空吹了声口哨。调子不高,却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很远,像一根细细的线,牵起了什么。
没过多久,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几个黑影顺着小土包溜过来,脚步轻的像猫。是二爷爷和几个堂兄弟。每个背上都背着背篼,红柳木编的,边缘被磨得光秃发亮。
“来了?”二爷爷压低声音,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,火星一闪,映出他满脸的皱纹。
二爷爷咧开嘴笑,露出豁了的门牙,他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帕子,打开拿出来白天晒干的蘑菇,塞给桩娃子:“垫垫,夜里凉。”
桩娃子打那夜起,就变成了丁子蘑菇守护人,白天农忙完后,他都是主动过来看守他的秘密基地,生怕哪天不来,他的蘑菇伙伴就不来看他了一样。
桩娃子接过蘑菇干,没说话,只是习惯的朝向蘑菇地努了努嘴。
蘑菇干在嘴里嚼着,带点土腥味和丝丝甜味,却香的让人咂嘴。桩娃子舍不得大口嚼,轻轻地含在嘴里,看着家人们都猫着腰子进入那片月光里。
他们的动作熟练极了,手指轻捏菌柄,轻轻一折,白生生的蘑菇就顺势落入背后的背篼里,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,动作稳健轻盈,像极了某种功法般。
没有人说话,只有偶尔红柳条碰撞的轻响,和风吹过带起地上碱土和细沙的声音。
月光洒在大家佝偻的背上,把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旁边盐碱地上,像几株倔强生长的树。
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十多天了,家里的梁子上,屋檐下,但凡能挂的地方,奶奶都用纳鞋底的白线挂起了一串串晒好的蘑菇干,黄褐色的,沉甸甸的,像一串串小肉干随着风晃晃悠悠的摆动着。
奶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,烧水时嘴里会学着爷爷追求她时哼唱的调调。爷爷打造的那张沙枣木桌子,终于不再被立在墙根,偶尔也可以在他上面闻到蘑菇的汤汁味了。
桩娃子总觉得这一切像在做梦,怕一睁眼,蘑菇地就变回原来的样子,那些白生生的希望,就像露水一样蒸发了。所以他夜夜都去,守着他的秘密基地,守着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