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于查出了肝癌,李富贵的心在经历了数个小时的阵痛之后,逐渐冷静了下来。他想,不管病情如何,趁现在身体还能动,先把手头的事儿捋一捋。
因为他有套东西,藏了好多年了,现在该到面世的时候了,于是在夜里,待邵粉玲熟睡之后,他下了炕,拿起对面桌子上的手电,出了门。
院子里一片死寂,南墙下的白狗没了动静,空气凝固得没有一丝声响。他摸索着拉亮檐下的灯,昏黄的光晕扫过南面牛棚,又迅速熄灭。
手电光柱切开浓墨般的夜,引着他穿过院子,钻进杂货部。灯绳一拉,灯泡嘶哑地亮起,惊得卧地的大黄牛猛地站起,扭过庞大的身躯,瞪着铜铃大眼,不解地看着主人。
李富贵再次走向靠西的那个沉重枣木牛槽。每一次推动都异常吃力,仿佛在撬动一段凝固的时光。牛槽挪开,露出那个熟悉的、通往地下的洞口。
他用手电朝里晃了晃,幽深的光柱探不到底。随即,他果断走到棚口,拉灭了灯,让黑暗重新包裹一切。返身,蹲下,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料气息的空气,沉入了地洞。
手电光是他唯一的伙伴,在狭长漆黑的地道里孤独前行。尽头,小窑洞的木门紧闭,挂着一把生锈的锁。钥匙转动,吱呀一声,门开了。
那个木箱子,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,再次出现在光晕里。
李富贵习惯性地将手电卡在旁边的草筐下,光线斜斜地照亮箱盖上的浮尘。他从怀里掏出另一把钥匙,插进锁孔,轻轻一扭。
箱盖掀开的瞬间,里面“疙疙瘩瘩”堆叠的物件,在微弱光线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。他的心,跳得有些快。
他的目光没有犹豫,径直伸向最上面那个长方形的木盒。打开盒盖,那对青花小梅瓶,如同沉睡的精灵,静卧在玫瑰色的织锦缎衬垫上。
瓶身线条流畅优雅,釉色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微光,瓶颈修长,瓶腹饱满,典型的梅瓶风骨。
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其中一只,指尖滑过冰凉光滑的釉面,那触感熟悉得如同抚摸自己的掌纹。
瓶身上青花绘制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清晰起来,笔触细腻,晕染自然,透着一股沉淀数百年的雅致。
它们在他家藏了将近半个世纪,早已超越了物件本身,成为家族记忆的一部分,也是他此刻心头最沉也最不舍的牵挂。
他凝视了梅瓶片刻,眼中情绪复杂。然后,他从箱子里翻出一卷粗糙的卫生纸,极其轻柔地将这只梅瓶连同它的锦盒包裹起来,动作细致得像在包裹一个初生的婴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