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的小溪在那年夏天变成了条黄蛇。洪水漫过石桥的第三天,我蹲在岸边数浪花,看见浑浊的水裹着树枝冲下来,"哐当"撞在桥栏上,碎成白茫茫的沫子。
    奶奶的拐杖在我背后戳了戳,竹制的杖头带着股霉味:"数啥?那水里现在有双眼睛,正盯着你呢。"
    她的皱纹里积着汗,贴在额头上,像片打湿的蛛网。三天前,邻村的小雅就是在这儿没的。那姑娘比我小两岁,扎着羊角辫,辫梢系着红绸子,跑起来"叮叮当当"响。
    那天她妈在对岸的玉米地薅草,让她送瓶绿豆汤,临走时给了五毛钱,说回来路过代销点,买根草莓冰棍。
    小雅过桥时,洪水已经漫过了第三个台阶。青石板上的青苔被泡得发涨,滑溜溜的像抹了油。
    她穿着双红塑料凉鞋,鞋面上镶着朵黄塑料花,刚走到桥中间,脚下一滑,整个人往溪边歪过去。
    有路过的婶子听见她喊了半声"妈",剩下的半截被洪水吞没,像块石头砸进水里,连个回响都没有。
    最先跳下去捞的是张大爷,他光着膀子在下游摸鱼,听见喊声时,小雅的花裙子正从浪里浮起来,白生生的布料像片荷叶。
    他伸手去抓,指尖刚碰到布角,就被一股力气往下拽,水里像有只手攥着他的手腕,往深潭里拖。"
    那水凉得邪乎,"他后来坐在我家门槛上,旱烟锅子在膝盖上磕得"邦邦"响,"攥得我骨头缝都疼,等我挣开,人早没影了,就捞上来这玩意儿。"
    他摊开手心,是颗黄塑料花,从凉鞋上掉下来的,花瓣断了一半,沾着水草,绿莹莹的像条小蛇。
    小雅的妈在桥边哭了三天三夜,嗓子哑得像破锣。
    她抱着件小雅的白的确良褂子,逢人就把褂子往人面前递:"你看这领子,她自己绣的小花,针脚多齐......"说着说着就瘫在地上,手指抠着桥面上的石缝,指甲缝里全是泥,"我该去接她的......我不该让她自己走......"
    洪水退下去那天,村里的男人们拿着竹竿去溪里捞,竹竿插进水里,"噗嗤"一声就没了半截,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。
    李叔的竹竿尖勾上来块蓝布,是小雅裤子上的,布边上还留着个小小的牙印,像是她自己咬的——她害怕时总爱咬裤脚。
    "别捞了。"村东头的刘老太拄着拐杖过来,往溪里啐了口唾沫,"这孩子是被水鬼勾走了,捞不上来的。"